第87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反误了卿卿性命(四)

“二娘,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。”傅老爷暴跳如雷,刚想过去夺下傅晚玉的火折,谁知刚一动便软倒在地。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陡然失力的手脚,惊得立时失了颜色。

傅晚晴也好不到哪里去,只能扶着供桌勉强站着。她猛一回头,看着香炉中袅袅而起的青烟,喝问傅晚玉道:“你往这熏香中加了什么。”

“不过是些迷香罢了。”傅晚玉嗤笑,“没想到这马姨娘来傅府一遭也不是全无用处,前些日子我收整她住过的清香院时,居然意外发现了这些迷香。

“我曾试过,果真极为好用,不过片刻便能让人浑身发软动弹不得。”

她愈发得意道:“傅晚晴,你没想到我还能算计到你吧。我知晓你这些日子都寻人在监视着我,可我早有迷香在手,自然不屑再去另寻。”

她又从怀中取出一瓶火油,得意道,“也亏得这嫁衣宽大,才叫我能将火油带进来。这祠堂除了我们三人再无人能进得来,祠堂门一关外头人根本不能知晓里头的状况。

“你说,若是我只烧你们周围这一处,外头的人要多久才能发现里头的异样?”

怪不得近日都不曾发现傅晚玉的异状,没想到她竟打的是单枪匹马的主意。

可如今已落陷境,她只得循循善诱,想法子开导傅晚玉道:“是我大意了,可就算你烧死我与父亲,这冯钰你还是得嫁。”

傅晚玉笑得猖狂:“呵呵,大姐姐你又料错了,我本就决定嫁他。这还要多亏了大姐姐给我讲的那个故事,做婢妾哪里比得上正头娘子。

“可我就要让你们误会下去,误会我是不留神暴露了身孕,误会我是被逼嫁去冯家。

“只有这样,你们才会放松警惕,好让我有机会布局这一切。”她拧开火油瓶,开始在傅晚晴与傅老爷四周倾倒火油。

傅老爷拼命挣扎,努力地发出声响。可祠堂内外共三道大门,除非里头动静大得惊人,不然外头根本察觉不到。

傅晚晴懒怠挣扎,只不解道:“可即使你烧死我们,日后你没了娘家的支持,冯老夫人又垂垂老矣,你凭什么认为能一直做得了冯钰的主。”

傅晚玉神情一变,露出嗜血的笑容:“杀了你们,怀鹤坊傅家后继无人,傅氏族人自然要来征求我这个仅剩的嫡女意见。

“你说,我若是借着冯家之势寻一个可心意的傀儡继承人,待得将来,再将我所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代嗣子之子,你们觉得这主意怎样?”

“逆女,早知当初趁你出生时便该掐死你。”傅老爷累得气喘吁吁,可依旧无法动弹。

傅晚玉笑出了泪水,狠绝道:“傅德,你以为我喜欢做你的女儿么,你贪财好色,一昧宠妾灭妻,我若是不为自己图谋,难不成还要等你将我卖了,从我身上捞得好处不成。

“你不愿意替我娘亲报仇,大约是并不晓得被活活烧死是什么滋味。你莫急,我这便让你体验一番。”她狂笑出声,立刻将手中火折点燃。

忽然,她的手被人死死拧住。她愕然抬头,一青铜面具闯入眼帘。面具人并指成刀,一掌下去便将她软软劈倒在地。

傅晚晴瞧见来人,心中大石算彻底落了地。她虽不知傅晚玉打算,但心中异样始终抹不去。便去求了秦潇,请他今日务必来祠堂一趟。傅晚玉若想在出嫁前有所动作,便只有在这空旷的祠堂中动手。

果然,她的未雨绸缪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。她终不曾想到,傅晚玉能狠得下心肠,居然连傅老爷都不愿放过。

可她又感到悲哀,冯氏的死不过终结了她自己的悲剧一生,却将纠缠的恨延续下来。

“逆女,这等敢谋害亲父之人,还活着干什么。”迷香被熄灭,傅老爷总算恢复了些力气。他气喘吁吁地站起来,恨不得立刻亲手将傅晚玉掐死。

傅晚晴冷眼看过,将他欲踢向傅晚玉的脚拦下。归咎到底,这府里一切的悲剧都源于眼前这个滥情无度又见利忘义的男人。

“父亲,傅晚玉今日必是要出嫁的,你若此时伤了她,恐怕冯家那里也交代不过。毕竟她腹还有着冯家的第一位重孙辈骨肉。”她淡漠说道,一眼都不想看向这个男人,“父亲日后还要混迹仕途,不可将冯家得罪太过。”

傅老爷果然犹疑地收回脚,又愤愤不平地瞪了依旧昏迷的傅晚玉一眼,见实在无法动手,只得换了个人找茬。

来路不明的秦潇首当其冲,他指着秦潇厉声问傅晚晴道:“那这个人是怎么回事,我傅家祠堂,哪里容得外人想进就进。”

傅晚晴抬起手,取下秦潇脸上的面具。秦潇此世的眉眼,除了有几分像了因,更多的是与年轻的傅老爷相似。傅老爷若细细瞧过,心中绝不可能毫无波澜。

果然,傅老爷如遭雷劈,指着秦潇哆嗦了半晌,想要说话,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傅晚晴在一旁耐心解释道:“这位壮士,在不久前刚刚与翠娘相认过。”

“真的?”傅老爷结结巴巴道,哪里还有空关注傅晚玉的死活。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,轻轻碰触着秦潇疤痕下的眉眼,急急地向秦潇求证道。

傅晚晴满足而笑,她早就察觉到傅晚玉的心怀不轨,所以,她早早地就安排了秦潇的适时出现。

她要的,便是傅晚玉的得意忘形,是傅老爷的身陷囹圄。唯有这样,秦潇的出现才不显得格外突兀。今日傅家族老皆在,她便是要在今日,将原本属于秦潇的一切都还给他。

秦潇并不曾说话,他五味杂陈地看向傅老爷,忽然后退数步,在傅老爷与傅晚晴愣神的刹那,转身离去。

他走得极快,如一阵风从房梁上飘过。傅老爷目瞪口呆,焦急地捉住傅晚晴的手臂,急切道:“元娘,他是那个孩子,是不是?”

“自然,我已亲自确认过。”傅晚晴示意他稍安勿躁,“恐怕兄长是怕耽搁了二妹妹成亲的时辰,这才悄然遁走,等得过了今日再来与父亲相遇吧。”

话虽如此,她心中还是着为气恼。她为秦潇精心谋划了这么久,他居然连与傅老爷相认都不曾就一意遁走。

待过了今日,自己定要找他问个明白。

主意一定,她只得先扶着傅老爷出得祠堂,又吩咐众人将傅晚玉扶起塞入前来迎亲的花轿内。

喧天的锣鼓终于带着傅晚玉踏出傅家大门,傅晚晴松了一口气,日后傅晚玉的生死荣辱全系于冯家。傅晚玉只以为冯家有护着她的冯老夫人,却独独忽略了她的丈夫--冯钰。

喧嚣散尽,傅老爷迫不及待地寻来。可他尚未来得及开口,胸腔中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。

毫无征兆地,他倒地不起,任是谁的呼唤都换不回他的半分回应。

郎中再一次被捉了过来,可诊来诊去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得出个近日情绪波动过大,心衰力竭的结论。

还没等得郎中开出药方,病床上的傅老爷忽然长啸一声,将双目睁到极致。他伸出手来,不知想握住什么,可最终什么都没有握住。

徒劳的挣扎带走他残存的最后一丝气息,他依旧不肯阖上双眼,无可奈何地魂离这个令他万般留恋的世界。

他,居然死了!

傅晚晴怔怔地看着,不死心地伸手探向傅老爷的鼻息。周遭响起无数人不可置信的哭声,将将换上的一抹喜色又重新被一片雪白所代替。

直到跪在灵前,她一直还未想通,这个男人为何如此毫无征兆地死去。

傅老爷停灵七七四十九日,她便想了四十九日。最终还是悄然而至的秦潇送来答案。

他一身素衣,神色复杂地对着傅老爷的棺木磕足三个响头,才落寞说道:“傅晚玉当日在祠堂里点燃的迷香,触发了他体内暖情药的毒,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。”

他别过头,并不愿意直呼傅老爷为父亲,只用了勉强的一个“他”来代替,“他当日喝下暖情酒后,虽通过男女调和将那药效散尽,但身体中始终不曾排尽残毒。

“而那迷香,便是能将这残毒调动起,再融合成剧毒的关键之物。马姨娘本计划着扳倒冯氏后便点燃这迷香,让他以“心衰”的假象走向死亡。

“谁知一朝计谋被拆穿,马姨娘逃得匆忙而拉下那迷香,不曾想竟被傅晚玉捡了去,误打误撞要了他的性命。”

傅晚晴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,她伸出手来,惶然秦潇抱住:“秦潇,如今连他都死了,我又该如何来证明你的身份。

“这偌大的傅府,我又该如何还给你。”她趴在他的胸前嚎啕大哭,“你为何这么晚才出现,你为何在轻纱阁时不肯与我相认,你为何要是我的兄长。”

如今的她,若是不能将傅府归还给他,那她对于他的愧疚,又该如何来补偿。

秦潇万般不舍地将她推开。造化弄人,他与她的今生,竟然以兄妹的身份羁绊到一处。他霍然转身,轻轻说道:“阿晚,你无需将傅府还给我。

“当初我之所以答应母亲,不过是想让她安心故去。可我的心不在这尔虞我诈的傅府,更不在这硝烟弥漫的帝都。

“我想去江湖流浪,完成我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心愿,也替你瞧一瞧这外头的广阔,可好。”

携手浪迹天涯,曾经是他们共同的愿望。

往事如烟,竟被现实撕扯得再寻不到从前的半丝痕迹。

他捏紧拳头,最后一次回望于她,掩起眼底缱绻的缠绵深情,“阿晚,再见。”

“秦潇。”傅晚晴直直地伸出手,可最终什么都抓不住,眼睁睁看着秦潇消失在苍茫夜色中。

巨大的傅府就在她的身后,终于,她成了这傅府的当家人。为自己赢得了自由,赢得了自主,却也输了曾经的秦潇、输了远在边疆的那个他……